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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小路有的時候會「凝結」。

 

  我無法全景地窺見她纖細幽微的內心風景,因此無從判斷「凝結」的觸發機制,雖然從書上看來的通例推測,可能是肇因於無法應對外在壓力或衝擊,便透過將自己短暫凍結為植物人般的狀態來逃避,然而就我的觀察,有時候即便沒有顯著的外在壓力或衝擊,她也會沒來由地陷入「凝結」狀態。

 

  一語不發。

  呆立不動。

  雙眼遲滯。

 

  所幸通常不會持續太久,頂多三分鐘左右,生存本能會逼著她回神。

 

  終於,那道存在卻不現身的腳步聲消失在我們的感知範圍以外,正當我轉而擔心女友是不是發作了,不過沒有。女孩只是很不爽。

  「……你弱智嗎?」每次損我之前也是要先沉默個十秒醞釀。

  「如果對方是人的話……」我正欲反駁。

  「如果不是怎麼辦?」

 

  一時語塞,但總得擠出話來。

 

  「原則上我不太相信那些東西,何況來之前也看了一整晚的網路資料,軍艦島是有名的廢墟,這類地方很容易傳出怪談對吧?但是這裡卻完全不被視為靈異場所,因為從來就沒有人在這裡撞鬼或拍到啥靈異照片……」

  「喔~」小路用嘲弄地語氣哼著:「所以你也沒有網路以外的情報嘛,如果真的碰到什麼鬼東西的人不上網怎麼辦?」

  「喜歡廢墟探險的人大都很依賴網路情報,也樂於上網分享吧。」

  「那如果,」小路寒著臉:「是他們再也不能上網了怎麼辦?」

 

  雖然一直覺得小路很難搞,但是我的脾氣也沒多好。被她不斷詰問,我可能是惱羞成怒,在海風涼寒的廢棄孤島,心底升起一股微妙火氣。只是理智上自知理虧,加之這會兒完全不是吵架的時候,所以耐住性子將它壓下來。

 

  「來都來了,看著辦。」我盡可能讓語氣聽起來像是我也很無奈。

  「好,接下來呢?你要上去和那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打招呼嗎?」

 

  不。雖然我還是認為那就只是個「人」,但是隱隱然覺得他並非善類,不管是裝神弄鬼的混蛋也好、遺世獨立的孤僻異人也罷,既然對方沒有要正面接觸的意思,那麼貿然靠近,搞不好會招來危險。

 

  「回到原本的目的吧,我們只是來『觀光』的,往下一棟看看吧。」

  正要邁步向前,身後衣服又突然被緊緊揪住。

  「……不要一口氣離我太遠。」她沒有口出怨言我又有點不習慣。

  「對不起,慢慢走吧。」

 

  我們沒有往島內深入,而是沿人工島嶼西岸走,即使如此,這裡也同樣是官方劃定的封鎖禁區。適才的遭遇使我忍不住想,為了活化觀光產業,日本人十分習於將嚴重毀損的遺跡整個重建,例如熊本城,天守閣早就在西南戰爭(西元一八七七年)時就化成焦土了,他們卻還是認真研究古代工法,原址再造。

 

  那麼為什麼同樣被當作重要觀光財,還準備向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叩關的軍艦島,要嚴密地封鎖出大片禁區,也沒有建築加固之意?

 

  莫非存在著樓房塌陷以外,使得官方技術人員都不願意入內的凶險?

 

  月光皎潔清明,此時此刻,只有這點還算使人寬心。

 

  緊鄰著怪人出沒的集合住宅,馬上就是島嶼西側、另一棟面海的長型建築。除了特定的工作場所,官方網站和長崎港運大樓提供的鳥瞰圖,對於島上建築群只有給予編號,卻沒有說明各別的作用和使用人物。

  就算同樣是住宅,三菱主管和礦工的居住環境也必然不會相同。

  什麼時代都是這樣,叫人不快的階級落差。

 

  海景住宅,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寓所,可是我抬頭看去,眼前這一棟兩戶之間的間隔窄小如鴿籠,人去樓空的荒涼陰森,要叫人不想到幽靈出沒也難,更令我發毛的妄想,是該不會裡面又有人、甚至居住於此吧?

 

  接著我又聯想到,台灣北海岸的石門海灣新城,就是因為三百空戶之間仍有五戶燈火,才更顯得異常與不祥,因而被謠傳為知名鬼屋。

 

  「哦,有郵局。」我想著台灣鬼屋時,小路倒是很務實地觀察了一樓。

  「進去看看?」

  小路先是不出聲,一陣子後才無所謂地聳肩。

 

  該有門的地方並沒有門板,不知道是不是被強風吹倒了。我們一面注意足下的亂石碎瓦,打著手電筒光走進廢棄的郵局,老舊的木製櫃台與櫃架,全都因為受潮和鹽害而嚴重朽蝕,桌面上看得到幾份散落的文件,惹人注意。

 

  我們挨著身子緩步靠近,我的光源定在桌上,小路則掃著室內四壁。

 

  散落文件上積滿了灰,得揮手撢一撢才能看清內文,翻了幾張都沒有甚麼特別的,郵局內部的行政文件、現已撤除的日本國郵政省公文,看得出滄桑的時代軌跡,只是可惜沒能翻到更具人味的私人信件。

 

  然後我看到一個好笑的東西,同時小路發現了一個討厭的東西。

 

  就在因為無聊要轉移視線前,我發現紙落裡有一張相對新的文件,褪色與脆化的程度與其他紙張完全不屬於同一時期,撿起來一看就忍俊不住笑了,那居然是一張二○○五年的中學成績單,滿滿是不及格的難堪分數。

 

  搞什麼啊,居然有人為了向父母藏匿成績單特地丟到孤島來嗎?

 

  我正要拿成績單給小路一起笑笑,才轉頭,又見她那副瞳孔不動、說是驚愕也不是呆滯也不是的神色早已向著我。

 

  哪裡不對勁?我立刻歛住笑意,彼此視線相對以後,她緩緩轉頭,望向手中光源打亮的一面牆,那是一個示意我也跟上去的動作。

 

  我將目光移向光源所及之處。

 

  斷垣殘壁遭人塗鴉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了。

 

  用像是瀝青的噁心塗料也沒有那麼奇怪。

 

  但是在廢棄郵局櫃檯的內側牆面,用斗大歪斜的字體寫上「去死」,就真的很討厭了。

 

  完整句子是這樣的:

 

  「 離 開 的 傢 伙 都 去 死 吧 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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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moritsukil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