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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……在戰爭時代的軍艦島,他們稱此地為──『地獄門』。」

  鬼塚站起身,一字字平緩道來,他的神情沒有異常,身後卻出現了狀況。

 

  滴滴答答的水聲落進公民館內。

  再仔細聽,水聲也環繞了室外。

  是雨。

 

  鬼塚也被鮮明響亮的落雨聲吸引回頭,順著兩道手電筒光線照去,我才看清楚雨點是打在那疊一角崩塌的椅堆,於是我們不約而同地將光源往上移。

 

  椅堆頂上的天花板,破了一個大洞!

 

  「恭喜你。」偷渡客鬼塚的話音偷渡了一點揶揄:「下一個可能性。」

  「雙手抱頭,蹲下,把手電筒關掉。」我命令道。

  他沒有多嘴什麼,乖乖照做。

 

  我將削尖的水管頂在他頭上,確保壓制的姿態後,也熄滅自己的手電筒。

 

  從天花板的破洞落下的,不是只有雨水。

  還有暗濛濛的日光。

 

  原來如此,是陰雨遮蔽延後了晨曦探頭的時刻。本來我差點要以為連客觀的物理時間都遺棄了這座人工荒島,所幸經過整夜的異常,現在終於讓我盼到一點點的正常了。天亮了,太好了,這裡也是會天亮的。

 

  「小路……」

  如果是憑藉那道瞬間翻回窗內、猶如野貓的敏捷身段,她要幾個箭步竄上椅堆,從低矮的天花板破洞脫離密室也不是不可能。

  ……只是我仍舊不懂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做。

 

  「你打算從那裡上去?」

  「嗯。」挾帶雨絲從破洞中洩漏出來的,是最後的希望之光。

  「……」他一時間沒有答話。

 

  我知道我們在盤算差不多的事,不過先暫時擱置。

 

  「剛剛你說到的那個『地獄門』,具體上,就你們一群人的經驗,這裡到底有什麼樣的靈異東西?」

  「惡鬼幽靈之類的是沒有,不過像我已經說過的,我們當初七個人登島時,遭到全身漆黑的怪傢伙攻擊,小金就是被他抓走的。」

  「他到底是什麼?會不會只是個單純的瘋子?」

  「我不知道。詭異的事情,是發生在我們回東京後。」

  「等等,不對吧?同伴被抓走了,你們是先回東京?」

  「沒辦法的事吧?換作是你,不會先逃嗎?」鬼塚的怒氣帶著恐懼。

  「幹嘛不報警?至少先在長崎報警吧?」

  「警察怎麼可能會相信啊……何況我們幾個是名門大學的學生,以後都要進大企業的,怎麼可以留下案底?說什麼都不會去警察局的。」

  「真是自私的傢伙。」我輕蔑地踹了他一腳:「然後呢?」

  「就像你說的,因為是自私的傢伙,所以報應就發生了。」鬼塚陰惻惻的口吻使人不安:「……我們回去的六個人,都不約而同地做了惡夢。」

  「什麼惡夢?」我怔了一下。

  「小金……小金……怨恨我們拋下他的惡夢……」他突然陷入恐慌,用力地雙手抱頭,夾進雙膝之間,肩膀骨架子彷彿要散架了似地激烈顫抖:

  「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回到這個鬼地方啊!不然小金就會來報仇了啊!否則誰要來啊!誰要回來啊啊!可惡!反正找到小金把他帶回去就沒事了吧?我全心全意想的就只有這件事……你們自己半夜偷渡上來也不是我的意思啊!剛好碰在一起怎麼樣都不能怪我吧?我只是、我只是想……救回同伴而已……」

  「你只是想救你自己。」我的聲音冰冷的連自己都打了個寒噤。

  「對!那又怎樣?錯了嗎?誰不是這樣啊?誰不是想救自己啊?」

 

  他說的沒錯,我也並非不能諒解,只是非常、非常討厭。

 

  「我信不過你。」

  「我知道,」鬼塚不甘示弱:「我也一樣信不過你。」

  「也許現在最好的辦法,不是把你綁起來,就是兩腳打瘸。」要一邊制服住一個成年男人,攀上木椅堆成的小山,再爬上天花板外頭未知的屋頂,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。

  「真遺憾,沒有繩子。」

  「左腳右腳?自己選一隻。」

  「玩真的啊?」聽起來他為了自己的厄運感到十分哀怨。

  「哼。」我嘆了口氣:「現在給我從大門出去,我不想再看到你。」

 

  「對不起。」臨去前,鬼塚出乎我意料的鞠躬致歉:「對你們做出那麼惡劣的事情,我是真心感到抱歉。」

  「算了。」我現在只想爬出天花板尋找小路,沒多餘氣力記仇。

  「祝福你可以找到那個女孩,」面色慘青的日本青年囁嚅:「如果看到小金拜託你替我傳話,說鬼塚洋一來找他了,今晚九點,碼頭會有船來接應。」

  「如果碰到了的話。」我忽然想起鬼塚陳述中的古怪之處:「等等……那位小金……還是人嗎?」

  鬼塚愣在大門邊,外頭的朦朧天光在他周身刻出一道寂寥的輪廓線。

  彷彿只要一提到小金,這位團體領袖就會失去原本的精明幹練。

  他低頭俯視自己的雙手,好像在確認朦朧模糊的觸覺記憶。

  「……我不知道……」

 

  我知道他沒有說謊。

 

  等到鬼塚消失於視線以外,我才小心攀著木製椅堆,冒著絲絲細雨,爬向天花板的巨大破洞,破洞外就是公民館的頂樓平台,踏上去之後,我伸手在眉前搭了個棚子遮雨,站在難得的高點向荒島東方眺望。

 

  儘管被鐵灰般的雨幕壟罩,淡薄晨光終究還是以疲憊的病容浮現,在慘澹的逆光之下,全島的廢墟群全換上了另一副面貌,彷彿甦生,彷彿變態。

  建築群之間流動貫穿的海風,聽起來像危樓與荒屋之間的惡意耳語,我不禁錯覺是不是每一棟被遺棄的設施或家屋,都擁有自己的意志──在被人類遺棄之後,建築的生命才開始;在被人類拋諸腦後,島嶼的怨魂才終於萌芽。

 

  好悲涼啊。

  連恐懼都能夠吞噬下去的、巨大無邊的悲涼。

  好似除了建築、產業、島嶼,還有更重要的什麼,被遺留在這裡吧?

 

  瞳孔漸漸能熟悉眼前的自然光線,所以我將手電筒收起來,探查被爬藤植物散漫侵蝕的屋頂,從破洞邊緣就有兩三隻黑色羽毛,羽根處還沾著已成深黑的血漬,順著羽毛一路掉落的方向,在屋頂邊緣,我看到了一支手電筒。

 

  和我的同款式同型號的手電筒。

  小路的手電筒。

 

  這可以證明她的確曾經通過我現在發現的屋頂路徑。

  可是這個證據同樣在說,就在破曉之前的暗夜,她就捨棄、或是被迫捨棄了賴之以照明的手電筒。這樣的行為並不合理,為什麼?

  發生了什麼事情?

 

  鬼塚和東海林利用我和小路,向綁架犯交換回他們的小金。

  小金出現,所以交易成立了。

  綁架犯就是沿著這條路,把小路給帶走的。

 

  那個傢伙為什麼要擄人?

  小路為什麼要自己跳回充滿凶險的密室?

 

  烏鴉羽毛。

  掉在地上的手電筒。

 

  乾想也沒用,恰如陷阱的誘餌就擺在眼前,想要知道線頭彼端的是什麼,只有冒著嘴裂唇破的風險,死也不放地一口咬住。

  於是,我撿起小路的手電筒,也從屋頂邊緣跳了下去。

 

  從公民館不高的屋頂躍下,眼前是一棟二樓的木造建築,在這座多由慘灰水泥砌成的廢島,木屋的出現十分突兀,或許是它並非位於面海的第一線,外圍有其他屋舍的防護,所以只用木造也無所謂吧?

 

  木屋旁有一道極陡峭的石階,斜度險峻的堪比瀑布刻蝕的水道。

 

  我四下張望,現在可供追跡的線索又斷了,我不由得懊惱自己貧弱的觀察能力,絕對會有什麼蹤跡可循的,我才不相信綁架犯擁有超能力,何況如果他有挾持人質憑空蒸發的異能,就不該留下小路的手電筒,還有……散落於地的烏羽。

 

  烏鴉羽毛。

 

  我一邊思量著「烏鴉羽毛」的意義,走進木屋一樓,它看起來也是個居住空間,而且比集合住宅的各單位都寬敞多了,地板甚至還鋪有榻榻米,屋角倒著附有旋轉按鈕的古早箱型電視、牆上居然還懸掛著頗為雅致的吊鐘。這些擺設和物件都顯明了,木造住宅的原主人在島上必定有相當不錯的地位。

 

  即使曙光已現,室內仍然稍嫌陰暗,我又再度拿出了手電筒,掃視地面想順藤摸瓜找出線索,有了在公民館的經驗,這次除了地板、牆壁、我也沒有錯過天花板。

 

  橫樑垂吊一個繩套。

  繩套空洞的圈裡,依稀可見慘白陰騭的女人容顏。

  怒目圓睜、紅舌吐露的吊死人臉。

 

  我嚇得急忙後退,差點沒有跌倒,站不穩身子的同時,耳際傳來癲狂可怖的低語:「嘿,你也看到了吧?」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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