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喂!」我拉著小路趕緊跑向門邊,門外響起鑲嵌掛鎖的扣聲。
我們試圖推了一把,門果然打不開,被反鎖了。
「渾蛋!給我開門!」我用力踹門:「幹什麼啊!給我開門!」
外面的人沒有出聲。
但是還能有誰啊!
「鬼塚!你這混蛋不要開玩笑了!很有趣嗎?我知道是你們,開門!」我叫囂了一陣子,越來越著急,對方卻遲遲沒有回應:「出聲啊!再不出聲──」
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脫口而出這句話:
「我就把你們那叫小金啥的傢伙給宰了!」
碰!我們被猝不及防的撞擊聲嚇了一跳,對方也憤怒地從外捶打門板。
「開什麼玩笑啊……果然是這傢伙吧……」是東海林。
他的聲音越來越詭異瘋狂了,語意也曖昧不明的。
「你冷靜點。」鬼塚洋一的聲音沉著的叫人膽寒。
「搞什麼!放我們出去!」
「不好意思啊,我們,也想回去呢。」鬼塚一副陰謀策劃好的口氣。
「你們要回去和把我們鎖在這裡有什麼關係啊?」
口口聲聲找不到「小金」就沒有辦法回去的鬼塚洋一和東海林和也沒有回答我,反而是扯開嗓子,在黑夜的廢墟島聲嘶力竭地大喊:
「──把小金還給我們──
──你要人的話,這裡有了!」
登島之後,真正的危機才正要從心理與物理同時迫近,我發瘋似地踹踏公民館大門,只希望那老舊鏽蝕的掛鎖可以被擊破,可是更叫人焦躁的是,掛鎖就像一道惡毒的詛咒,好像整座島都要爛了,就唯獨它堅固不破。
「到底在幹什麼啊?混蛋!幹!」我又轉回國罵的時候,後頸被一道突如其來的怪力拉扯,使得我整個人摔到牆邊,跌坐在地不能站起。還沒時間想是誰下的手,就見到小路斜身站著,居高臨下睥睨瞪視。
「敲門也是沒用的啊~弱智。」又是那副絲毫不眨、木然不動的玻璃瞳光:「你還不明白嗎?我們被當成供品了。」
我覺得很恐怖。
她哪來那麼大力氣?
神秘足音、怪誕偷渡客、失蹤的人、有如肢解烏鴉的大房間。
時而害怕、時而生氣──時而毫無情緒的女朋友。
全部都不對勁。
看不出來那對眼眸是在憐憫我的愚蠢、還是嘲諷我的衝動。只是有那麼一瞬間,可能是我的錯覺,動也不動的瞳孔神秘閃過某種訊號。只是它轉瞬即逝,小路用默劇演員的姿儀轉動頸子,目光平穩地橫移向公民館右邊,那落開始發出異響的椅子堆。
「喲~有什麼要出來了。」為什麼聽起來有點幸災樂禍。
「把小金、把小金還給我們……小金,我們來帶你回去了……」
門外的兩個青年,聲音之中交雜了恐慌與癲狂。
那一疊像是要拿來升營火的木製椅堆裡頭,躲藏了某種東西。現在它正從裡面撥開椅子,要從靜候許久的埋伏之中現身而出。
「怎麼辦呢?」小路沒有回頭,背對著我向後伸出手。
儘管越來越混亂困惑,我還是下意識地抓住手站起來。
剛剛怎麼樣也沒必要把我摔倒吧?是在生氣嗎?
現在的小路是「恐懼與憤怒都到了極點,所以反而毫無反應」嗎?
「你覺得那是什麼?你要怎……」
好像在講別人的事,她置身於外一樣。
好像整座軍艦島眼下唯一身陷險境的,只有我一個人一樣。
她話才說到一半即嘎然而止,指稍的力氣也驟然喪失。
就像以往遭遇承受不住的壓力時那樣──
小路又一次「凝結」了。
咚。
她的手電筒掉在地上。
「小金!小金!」被掛上鐵鎖的大門之外,鬼塚急促地連聲喚道。
喀啦、碰!木椅堆疊的小山也從內裡向外傾垮。
框、喀、碰!
宛若昆蟲破蛹的變態過程。
……那鬼玩意要爬出來了!
我覺得腦內灼燙、肌肉全都被神經束成鐵棒,在腎上腺素的催化下,思考能力才終於加速起來。公民館正門已經確定絕望,手無寸鐵地面對和正體不明的敵意存在也不明智,趕緊尋找其他突破口才是上策。
我連忙撿起小路的手電筒,舉著兩支光源,迅速而且謹慎地重新審視公民館內的八方四面,又不是刑房,這種空間不可能只有一道正門。
果然,其實前後方都有幾扇窗口。
幸運的是,或因海風強烈之故,那些窗口上都已經沒有玻璃阻擋,幾乎都是邊緣平緩的水泥空洞,加上軍艦島的建築普遍低矮,要翻窗並不困難。
下一個問題就是選哪一道窗突圍。
身後的鐵門以外是設下陷阱的鬼塚與東海林,後方不考慮。
室內右側是椅堆底下的魔物,右側不能行。
那就剩下左前方、鳥屍堆後面一點的窗口。
我在一秒之內做出決策,左手鉗著兩支手電筒,右手住小路的手腕扣去,要拉她逃跑。不料,手腕被猝不及防扣住的人,居然是我。
這很詭異。全身有如蠟像定定不動的小路,唯有那隻手,在被我觸及的一瞬間,以響尾蛇似的靈動迅猛,翻一圈就絞死了我的手腕。就好像只有哪隻手是活的,她的頭不動、頸僵直、脊椎線條亦彷彿停駐在時光之中。
沒有時間出聲提問或吆喝。我抓她或她抓我都一樣,反正我們牽在一起。我扯著她往左前方的窗口過去,哪知道意料之外的狀況又出現了。
絞住我右手腕的小路就像從廢墟島上一體成形的塑像,怎樣也拉不動。
「快走!快醒來!」
小路沒有反應。
小路身心僅存的,是本能的反應。
不。宰制小路的,是凌駕本能之上的異常反應。
我的手電筒光照左前方的窗口,無暇顧及威脅來源。可是毫無疑問,我已經聽見了最後一次的椅腳撞地聲,緊接著,就是雜物被踢開的腳步聲。
過來了!
詭秘腳步近在咫尺。
小路以前老愛嫌我公主抱都撐不了多久。
哪天她能想起這一刻就好了。
這次,我單肩將她整個人扛起來就往窗口衝。
根本無暇細察窗外是什麼環境,我只大概在極低度的光源下瞄了一眼,可能是泥土地,因為依稀看到雜草,但也可能不是。眼下管不了這麼多,我火速將小路先推出窗口,在對面落地的她連半聲都沒吭,然後我自己也翻窗而出。
後面那個不似人的傢伙距離窗口大概還有五步距離。
它的行動似乎並不快,這是好事。
但,也可能是更邪惡的從容悠哉。
我連忙扶起小路,現在跑,一定可以拉開距離。
我牽住她的手起立,兩人雙眼對視剎那,小路的瞳光閃動。
她的眼神流露出正常人該有的驚慌。
醒過來了,太好了──
不給我任何機會慶幸,女孩甩開我的手。在我的錯愕萌芽之前,她就以野生貓科的敏捷與犀利,立刻轉身翻回異種徘徊、暝暗無光的公民館裡。
這是幹什麼?
三十秒不到的時間,由腎上腺素刺激爆發的行動與思考能力……
在驟變之下,完全凍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