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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無法思考的心智,也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。

  所以當我再度意識「啊,原來手指還能動」,自己也不確定是過了一秒、一分、還是一個小時,僅是呆若木雞地站在牆前,凝視沒有玻璃的、虛無空洞的、黑暗無光的水泥窗框。

 

  自小路翻身躍入黑暗後,公民館內一直無聲無息。

 

  早先我們被包藏禍心的日本青年暗算。

  然後遭反鎖在被佈置成巨大肢解烏鴉的公民館。

  暗不見天日的公民館,早已埋伏了不祥的存在。

 

  好不容易我把陷入凝結狀態的小路帶離陷阱,她卻什麼徵兆也沒有一個人竄回充滿凶險的空間裡,我完全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搞糊塗了,一時之間連營救的念頭都被阻絕在白灼刺眼的意識之外。

 

  「哈──」我吐出一口沉沉的氣,明明是夏夜,卻出奇寒冷。

  看看手錶,不知不覺間長夜將盡,時針逼近四點。

  好不容易離開這道陷阱了……

 

  不是無奈和生氣,而是不解與擔心。

  到底是為什麼,一句話也不和我說地就自投羅網?

 

  保持著兩步的間隔,深怕有什麼東西從暗處突襲,提心吊膽地用光線將窗框輪廓瞄了一圈,確認沒有異狀,才緩緩靠近,將光源重新投入屋內。還沒來得及看清任何景象,森冷陰風直襲面門,使我打寒噤時瞇起了眼,睜眼時視野被一團急襲撲面的黑色遮掩,我慌慌張張揮手電筒將那東西拍掉。

 

  嘎──

  噗噗噗的幾聲,那隻迎面撞上我的烏鴉又振翅飛走了。

 

  哪來的烏鴉?剛剛裡面有的,只有被拔光羽毛的屍堆烏鴉……

 

  重新擲光朝內探視,不見小路、不見「它人」,反倒是被鎖上的大門,現在居然開了,穿堂陰風與寒鴉可能就是從那裡來的,那……消失的兩個人莫非也從門口出去了?守在外頭的鬼塚和東海林,到底又是打什麼主意?

 

  後來想想,這結果也實在太荒誕。

  拚死拚活逃出來,最後連我也翻回窗口進去了。

  這座散發屍臭、佈置變態的公民館。

 

  「小路。」我聲量不敢太大,步履也十分小心:「小路……妳在哪?」

 

  先不論是否有重複出現的可能,這座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廢棄島嶼,現在卻存在著多達五個不懷好意的存在。一個女孩子在這種環境單獨行動,沒有比這更危險、更叫人焦慮的事了。只是現下我必須拚命壓抑惶惶不安的焦躁情緒,要更冷靜、要更冷靜!不能再出差錯,讓她陷入更大的危機了。

 

  門裡門外,悄然無聲,萬籟死寂。小路會不會是被擄走了?

 

  對不起。再見到她,我一定要拿生命來道歉。

 

  我不應該帶妳來的。

  我不應該來的。

  封島的禁區就是禁區,本來就是會有「理由」的。

 

  我會自責一輩子,但不能是現在。

 

  「小路。」

  我得找到她。

 

  「妳在哪裡?聽到出個聲吧。」

  我得帶她回家。

 

  「小路!」

  縱使台灣日本都不是她的家,但我更確定,這座被世人所遺棄的廢墟鬼島,絕對不是她該永遠歸屬的地方。

 

  公民館內除了那疊已經崩塌一角的木椅山,和我們進來時沒有什麼變化,但也有可能是我看不出有何變化,觀察力遠勝於我的小路卻察覺到了。到底是什麼原因,讓她才回神不到一眨眼的功夫,又獨身返回方才喪膽失神的險地?

 

  冷風不斷從敞開的大門灌入,門板被推著摩擦四散碎礫的地面,發出刺耳的聲音。門怎麼開的?為什麼我剛才沒有聽見半點聲響?鬼塚二人與埋伏在木椅底下的「東西」有勾結嗎?小路是安全的嗎?

  ……不,不可能是安全的吧?

 

  公民館內有個「東西」。

  公民館外,有打算拿我們當籌碼贖回肉票的兩個日本人。

  再更外圍,有渾身漆黑眼白浮字的奇詭怪物、以及死不現身的神祕腳步。

 

  我循原路走出了公民館,屋外悄無人影。

  莫說不見人影,月色也被濃密深厚的夜雲埋葬了。

 

  如果說,「世界」是指一個人認知範圍的極限,那麼此刻,我的世界已經被拘禁於狹小密集的軍艦島廢墟群,能讓我目視外界的光源,除了手電筒以外,只剩島嶼小山頂的燈塔。可是兀自迴旋的透燈強光,徑是將光明擲向沒有盡頭的夜色,半點兒也不留給島上。這時候的燈塔,不是什麼希望的指引,看了像個諷刺戲謔的黑色笑話。

 

  步出危機四伏的公民館,只是被壟罩在更大的謎霧底下。小路消失了,「那人」消失,鬼塚與東海林也不見蹤影……所以,到底是誰設計了誰?

 

  ……弱智。小路冷冰冰的話音在我心底迴響。

 

  一停下腳步,一要動腦筋,倦意就像嘔吐物在腦內翻湧爆發。好想吐,不知道要吐出來的是什麼東西,腦漿嗎?頭痛的人可以嘔吐腦漿,然後獲得一點點也好、一點點也好的舒緩嗎?

 

  「嗚噁……」我只從空腹的胃袋裡嘔出酸灼食道的透明液體。

  感覺很差勁,胃食道逆流的燒灼痛感倒是讓腦筋清楚些了。

 

  好,來整理一下吧。我一面用手電筒視察週遭有無其他動靜或蹤影,一面用老是被女友貶為弱智的腦器官進行推理。

 

  七個日本大學生登島歷險,同伴之一的小金──金城蓮失蹤了。

  其它四人回東京,只有鬼塚洋一、東海林和也兩人留下來尋人。

  鬼塚等二人暗示島上並不安全,要提防有如黑炭的詭譎存在,然後最費解的就是,他們說:「如果找不到小金,就回不去了。」

 

  在兩人的設計下,我們被反鎖在公民館。

  公民館內有個恐怖的東西。

  鬼塚依稀是在對它喊話:「──把小金還給我們!你要人的話這裡有了!」

  所以,小金不是失蹤而是被綁票,鬼塚似乎是認為將我們交給綁架犯,就能換回小金,然後就「能夠回去」。

 

  島上存在一個綁架犯,非同尋常的綁架犯。

  島上也存在一個肉票,非同尋常的肉票,沒有他,就「回不去」。

 

  現在所有人都消失了。

 

  那麼最有可能的假設,即是鬼塚已經利用小路換回他們的「小金」,準備脫島離去,至於小路則有極高的機率落入甚至可能不是人的綁架犯手裡。

 

  想得頭皮發麻,冷汗直流。倘若現狀就如我的推測,那就太糟了。

  左看右看,還是找不出任何足跡和蹤影。

 

  無法突破的疑點太多,但我唯一在意的,只有小路在哪裡。

 

  人去樓空的集合住宅、被遺棄的的郵局、荒廢的舊式理髮廳、凌亂交錯的樹叢、未曾入內的電影院……只不過是軍艦島十分之一的區域,直線距離大概也不超過五十公尺,我卻彷彿在這裡徘徊迷失了一個世紀。

 

  啪。腳下是碎瓦被踢踏的足音。

  忽然間四面八方只剩下我了,然而我知道在島上,我不是獨自一人。

 

  必須行動,必須先知道小路人在哪裡。

  我朝登岸時的碼頭行進。

 

  如果鬼塚的奸計得逞了,那麼現在準備離島的他們,就會在那裡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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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moritsukil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